戴维斯有我当年的影子(莉迪亚·戴维斯:故事在

游泳技巧 2022-11-19 09:30www.1689878.com游泳池

近些年,各个领域都刮起来一股“极简风”。生活美学教导我们学习“断舍离”,艺术创作也深受影响。而到了写作领域,美国作家莉迪亚·戴维斯已经成为了“极简风格”的代言人。

虽然她并非这种写作方式的发明者,但在现代文坛,她用这种方式创作了具有极高辨识度的故事。2013年,凭借着独特的文体风格,“诗意的简洁和精确”,莉迪亚·戴维斯获得了当年的国际布克奖。

莉迪亚·戴维斯,美国小说家。1947年出生于美国马萨诸塞州北安普顿。2013年获国际布克奖。代表作有小说集《几乎没有记忆》《困扰种种》以及长篇小说《故事的终结》。

在写作时,莉迪亚·戴维斯喜欢带着笔记本观察世界,把日常生活中的所见所感记录下来。这种接触世界的方式决定了她的文学风格在房间里等待着什么的女人,角落里的片段,极为简单的灵光一现。这些故事最短的只有一两行。

但在被问道,是否会担心自己被这种风格限制住的时候,戴维斯表示,她并不担心这件事。因为她还是许多法语作品的译者,普鲁斯特,福楼拜,福柯,布朗肖……从这些人的语言里,她学到了词语的精确和不同的思维模式。

最近,她的新作《不能与不会》出版中译本,借此契机,我们对莉迪亚·戴维斯进行了一次专访。她谈及了自己的写作习惯与观念,也谈到了当下无处不在的社交媒体,对于社交平台上的流水账或者日常碎片式写作,她倒是忍不住期待,认为这些新技术与人类思维的碰撞,很可能激发出极富创造力的写作模式。

采写 | 新京报记者 宫子

莉迪亚·戴维斯作品两则

《鱼缸》

(选自《几乎没有记忆》)

我盯着超市一个鱼缸里的四条鱼看。它们以平行的队形,朝向喷出的一股水流游,它们的嘴一张一闭,就我所见,每一只都用一只眼睛盯着远方。我透过玻璃看着它们,想着,因为它们现在还是活的,它们吃起来会有多新鲜,盘算着我是否应该买一条回去做晚饭,而,就好像是在它们身后或是透过它们,我也看见一个巨大的、阴影的形象笼罩在鱼缸上,那是我,它们的捕猎者,在玻璃上投下的影子。

《在画廊》

(选自《不能与不会》)

我认识的一个女人,一位视觉艺术家,在为一个展览布置她的作品。她的作品是一行粘贴在墙上的文字,前面悬挂着一块透明的幕布。


她站在一架梯子上,下不来。她是面朝外的,而不是朝里。下面的人叫她转身,她不知道要怎么转。


等我再见到她时,他已经从梯子上下来了。她从一个人面前走到另一个人面前,请求他们帮她挂她的作品。没有人愿意帮她。他们说她是一个过于麻烦的女人。

人生经历

迂回的语言之路

在当今的世界文学中,莉迪亚·戴维斯是一个很“微型”的大师。72岁的她已经写完了6个短篇集和一个长篇小说。她拥有自己的文体风格——简短。戴维斯一直都在让作品变得尽可能地简短,就像一台榨汁机,不断压缩不必要的句子成分,直到那些原汁原味的日常生活被萃取出某种诗意。于是,许多作品只剩下了两三句话。

选择这种风格是因为,莉迪亚·戴维斯了解自己并没有传统叙事的才能。在年轻的时候,戴维斯尝试去用传统的方式写一个短篇集,不过并没成功。当时,她的主要身份是个译者。她在20多岁的时候就翻译了法国的经典著作,例如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和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她还在就读巴纳德大学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深受法语文学影响(主要是贝克特)、未来成为美国文学主力的年轻人——保罗·奥斯特。

保罗·奥斯特(Paul Auster) ,小说家、诗人、译者、电影导演,1947年生于美国新泽西州的纽瓦克市。代表作品包括《纽约三部曲》《布鲁克林的荒唐事》《幻影书》《4321》等。

同样出生于1947年的两人在1974年结婚。婚后,他们的生活看上去还算理想,建立了家庭,拥有了一个孩子,不过在3年后,两个人还是离婚了。在这几年里,他们都没什么文学成就,保罗·奥斯特还默默无闻,而莉迪亚·戴维斯最大的成果,也就是在1976年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短篇集《第十三个女人和其他故事》

(The Thirteenth Woman and Other Stories)

这本书很薄,质量也不算好。多年之后,莉迪亚·戴维斯再提起《第十三个女人和其他故事》这部作品的时候,调侃说自己压根不愿意给这本书做签售。不过作为第一本作品,这本书在风格上还是多少创建了一些莉迪亚·戴维斯自己的东西。尤其是,当她已经成功出版小说的时候,她彼时的丈夫,保罗·奥斯特还一本像样的书都没写出来,只发表过一两个平庸的诗集。

版本 Living Hand,1976年

当时,莉迪亚·戴维斯的文学突破,得益于另一位美国诗人——拉塞尔·埃德森。这是一个在20世纪后期颇有影响力的诗人。他的写作风格与今天的戴维斯也很有相似之处,在读到埃德森的诗歌后,戴维斯就扔掉了写传统故事的念头,开始学习这种新的风格。

现在回看戴维斯找到自身写作风格的经历,我们会觉得它有些奇怪,或者说,是个漫长的迂回。一个出生于美国的英语作家,却先在世界各种语言的作品里环游了一圈,才回到本土,在将近30岁的时候发现美国诗歌里蕴含着自己期待的风格。

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莉迪亚·戴维斯都靠着翻译法语作品维持生活(最困窘的时候,她和奥斯特两人身上一共只剩下了9美元)。她是个对词语本身很感兴趣的作家,除了精通法语,她还能够阅读德语(她接触的第一门外语)、荷兰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在2013年的时候,66岁的她还在奥斯陆学会了挪威语,成功读完了一本挪威语小说。在学习语言的时候,戴维斯不喜欢看字典,她觉得那很枯燥。

她掌握语言的方式是从一个语言的单词跳跃到另一种语言,例如,她在学习挪威语的时候,在瑞典语、芬兰语、冰岛语和法罗群岛的语言里寻找着它们之间的联系。后来,在大学里教授创意写作课的时候,莉迪亚·戴维斯也建议自己的学生们,眼睛不要只盯着充满想象力的故事和宏大的叙事结构,要多去在意语言和细节,理解词源的变化。

1997年,她出版了风格成熟、算是第一本成功的作品《几乎没有记忆》。这本书让她在美国之外获得了成功。2013年,莉迪亚·戴维斯又获得了国际布克奖。2015年,国内有了戴维斯小说的译本,轻盈的风格也让她在中国拥有了大量读者。

《几乎没有记忆》, [美] 莉迪亚·戴维斯 著,吴永熹 译,中信出版集团 / 楚尘文化2017年1月版

写作之外,莉迪亚·戴维斯非常在意保护个人的私密空间,正如她在小说里抹掉人物具体的姓名一样,她总是会提前告诉亲密的朋友,自己在小说里挪用了他们的某一段生活记录。她在所有的访谈中都对自己的私人生活闭口不提。她喜欢在晚餐的时候听音乐——或许这是她唯一愿意提及的私人生活了,这会让她想起自己还是个小女孩时的梦想学习拉小提琴,梦想着当一名音乐家。现在,她已经找到了比音乐家更适合自己的职业。但在不写作的时候,音乐依旧是她最大的乐趣。

她做好了晚餐,在餐桌旁播放一张舒伯特的唱片。有时,她也会播放一些蓝调和狂想曲,然后跟着音乐的节奏哼唱——用非常小的声音。

文学风格

晚餐与无力的吞咽感

如果只看某一篇莉迪亚·戴维斯的作品(尤其是假如运气不太好,恰好翻开了某本小说中不太精彩的一页)的话,她会让你感到有一点平庸。没有情节与高潮,故事的完整性被做晚餐的刀具切断,所体现的也不过是常见的疏离感。但如果多读几篇,将《几乎没有记忆》或《困扰种种》整本读完,就能发现莉迪亚·戴维斯在这些很短的故事里创造了一种风格。人生是孤独的,这件事情本身已毫无新鲜感,重点只在于不同的作家们以何种形式衬托它。

莉迪亚·戴维斯在故事中几乎没有花费什么力气,她只是让人物或某个片段场景是其所是地出现在那里,这些场景可能是一个在朋友家里过夜的诗人,一个房屋的平面图,房屋后面的房子,母亲和母亲的母亲,躺在床上等待音乐响起的女人……就依靠着仿佛来自黑白摄影中的场景和简洁的句子,莉迪亚·戴维斯塑造出了现代生活中轮廓分明的疏离。

《困扰种种》,[美] 莉迪亚·戴维斯 著,吴永熹 译,楚尘文化|中信出版集团 2016年7月版

在她的作品中,特别是年轻时期的那些,经常会出现“做晚餐”的场景。最经典的是那篇《卡夫卡做晚餐》,把卡夫卡的故事和句子与戴维斯自己日常生活的观察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氛围。“我的心愿都是好的,但我却无法行动,就像去年夏天的某天我坐在家中的阳台上,看见一只甲壳虫肚子朝着天,向空中挥舞着脚,无法校正它自己。我对它充满同情,但我不愿离开椅子去帮它”。戴维斯在故事里削减了卡夫卡小说里怪诞的冲击与噩梦般的氛围。

这与她的写作习惯有关,戴维斯经常在自己的笔记本里记录一些所见所想,她说,有些时候在笔记本上记录完之后,她发现这些零碎的记录本身就形成了一个故事。在类似于《卡夫卡做晚餐》的故事中,戴维斯抓取到的是个人生活中的“吞咽感”,这种情绪每天都在我们的体内发生,只是大多数时候都随着那些习惯性的动作被我们的意识忽略。戴维斯的小说则用精准的语言把它分离出来,让读者清晰地看到它们在日常生活中的存在。

“痛苦在一号妻子体内增加,一号妻子吞咽食物,吞咽痛苦,吞咽食物,吞咽痛苦,吞咽食物”(《一号妻子在乡下》),反复出现的情绪不断削减着人们积极生活的欲望。更为痛苦的是,我们不仅无法避免这种痛苦,有时候还必须去主动选择并忍耐它。

那就是经常出现的做晚餐场景中所刻画的东西,它像是属于每个普通人的西西弗斯——我们不得不每天做晚餐;当有亲友访问的时候我们不得不精心准备晚餐;我们知道这只是普通的日子但还是要这样做;白天的采购只为了短暂的一小时晚餐;我们还知道对方极有可能不喜欢自己准备的食物;我们不得不努力将自己做的晚餐吞咽下去;我们第二天还要再重复这件事情……也正是在这种意义上,莉迪亚·戴维斯的短故事一篇又一篇积攒着,形成无法消化的人生,以及那背后的某种半透明的威胁。

这些人(通常都是女人)在莉迪亚·戴维斯的小说中都非常孤立无援。她们在孤独的生活中只能与自己对话,“她打了鸡蛋,黄油已经烧热了,她把蛋液倒进锅里。蛋饼开始成形,它冒着泡、抖动着,发出它自己的那种狂暴的声响,然后她突然感觉它即将开口对她说话”。(《困扰的五个征兆》)莉迪亚·戴维斯的语言和她独特的观察方式,决定了她的句子在故事中几乎是纯粹的外观性,没有什么对人物内在思绪的抒发。人物的精神困境完全取决于她对氛围的勾勒,而她寻找到了最契合的叙事方式和语言。

《不能与不会》,[美]莉迪亚·戴维斯 著,吴永熹 译,楚尘文化|中信出版集团 2019年6月版

不过,在2014年的新作品《不能与不会》中,莉迪亚·戴维斯的小说还是产生了一些细腻的转变。她的故事似乎没有那么疏离了。印象深刻的一点是,在1997年的作品《几乎没有记忆》中,莉迪亚·戴维斯写过几个和鱼有关的故事,它们的温度也都像鱼鳞的颜色,零落而灰冷。一个女人看着一条鱼被自己切割剔骨,感到自己对它做出了最严重的冒犯,从而感到这是充满了错误的一天;一个女人在做晚餐时烹饪了鱼排,她的丈夫被鱼刺卡住,这成为了不断加剧的痛苦,而取出鱼刺成了婚姻中难得的欢欣时刻。

在《不能与不会》中,也有一篇与吃鱼和晚餐有关的故事,但视角发生了一些改变,故事里的女人似乎体会到了另一个孤独者的感情——

“厨师可能不会相信我真的喜欢这条鱼,虽然我是喜欢的……我想到了那种浪费,还有厨师做它们时的耐心,但一次又一次,没有人吃这些蔬菜。至少我吃完了他的蔬菜,他会知道我喜欢它们。”

我从不担心被自己的“风格”限制住

新京报你把许多类似上述的作品称为诗歌,而将另一些称为小说或故事。我想知道你内心是如何区别二者的?

莉迪亚·戴维斯这界限很难确定。我似乎完全凭着本能去决定这部作品是一首诗还是一篇叙事散文。但我想说一下语言和距离的那种可限定的特质如果语言是平滑的、没什么想象的、功利主义的,那么这篇文章可能会更多地属于散文范畴;如果语言更尖锐,在修辞上更平衡,更自觉,也许它更属于诗歌范畴。也许,由于语言的自我意识或修辞性,让诗比散文叙事要更遥远一些。,我还看到了一个连续体,在其中既有诗歌也有散文,有时这两个类别之间几乎没有区别。

新京报当你拿起笔开始写作的时候,你就知道这些故事会写多长吗——还是说,你会事后修改它们的长度?

莉迪亚·戴维斯通常情况下,是的,我会有一种感觉,我会知道它们会写多长——不管是几句话,一段,还是几页。事实上,有时候故事早在无意间写好了——它就是我笔记本中的一小段记录,我发现它的时候,它就已经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只是缺少一个标题。但有时候,我认为一个只有两页的故事已经发展成了一个更完整的20页的故事。(例如《卡夫卡做晚餐》)有时我又认为一段话可以被简化为两句话。(这就是《博士学位》的情况)当我意识到我还有更多的话要说的时候,这个故事就会发展起来。当我看到故事的核心只是两个句子时,它就缩小了,剩下的都是多余的。

莉迪亚·戴维斯,摄影师Murdo MacLeod

《博士学位》

这么多年来我都以为我有一个博士学位。

但我没有博士学位。

新京报说起简短和日常片段,现在也有很多年轻人用手机记录这些东西,然后在社交平台上发布。你对此有什么看法,你觉得这种方式有可能产生优秀的作品吗?

莉迪亚·戴维斯,我的第一个冲动是说不——真正的经典文学作品需要更多的时间、思考、发展和修改。

但我不会把这作为我的最终答案,因为人类的思维,特别是与新技术和交流方式相结合的思维,是非常有创造力的,它能够做出令人惊奇的事情。每一种新的创作模式都让我感兴趣,我准备好了去等待,看看结果会是什么。

新京报《故事的终结》呢,这部长篇的写作过程有什么不同吗?

莉迪亚·戴维斯这部小说的写作和我较短的作品有很大的不同。,这部小说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精心组织——在不同章节的布局上的尝试和错误,以及过去的故事和现在的故事之间的交替。它需要对各部分之间的转换做出深思熟虑的决定——我想要不同的分离,但我也希望各部分的顺序感觉自然。所有这些计划都与我写故事的方式形成了对比——通常初稿都是一次完成的,然后再进行更缓慢、更深入的修订。在写作之前或写作过程中没有计划。我以前从未写过长篇小说,除了一个从未完成的早期尝试。所以我有很多东西要学。

《故事的终结》,[美] 莉迪亚·戴维斯 著,小二 译,楚尘文化|中信出版集团 2017年8月版

新京报现在,很多小说还有一种倾向——回归现实议题。寻找一个社会问题或现实冲突,然后安排一个主角来经历它。你对这类小说有什么看法?

莉迪亚·戴维斯这类小说可以很好地发挥作用,但,我认为这是一种很难写的小说,因为它可能读起来像一份宣言或一本伪装成小说的书。我对这类小说不太感兴趣,而更喜欢研究人物性格或简单故事的小说,也许是一部哲学小说。

我在“学习时间”里读到的许多书都是为工作项目而写的——比如我正在写的关于法国阿尔勒市历史的笔记;或者我对永续花园的新兴趣。然后,在当天晚些时候,我会读一本小说。为此,我读了一些当代作品,尤其是朋友们的作品,但也回到了我一直想读的经典,比如罗伯特·穆齐尔的《没有个性的人》,乔治·吉辛的《奇怪的女人》,还有曹雪芹的《红楼梦》。

新京报那你会给年轻人提出什么样的写作建议呢,你现在还从事创意写作教学吗?

莉迪亚·戴维斯我三年前就已经退休了。但我确实教了很多年创造性写作。这些课程是小组讨论每个学生的写作的讲习班。我强调了详细观察、独立思考和密切关注语言的重要性——仔细思考每个单词的选择,倾听单词的声音和句子的节奏。

我也建议年轻人阅读不期最好的文学作品,而不仅仅是当代作品,并且在句子结构、隐喻的使用、性格发展等方面——尤其是所有在写作上给他们带去困扰的那些方面——仔细分析它们的最佳范例。要向最好的作家学习!

新京报你已经形成了“莉迪亚·戴维斯风格”。所以,写了这么多年之后,你会有那种作家们常见的“我被自己的风格限制住了”的苦恼吗?

莉迪亚·戴维斯我倒是从不担心这个。也许是因为我做了这么多年的翻译。,在我翻译的时候,我是以一种完全不同于我自己的、作者的风格在写作。

这也是我非常喜欢翻译作品的一个原因——脱离我自己看待世界和谈论世界的方式,进入另一个人的思维模式和表达方式。

采写 | 新京报记者 宫子

编辑 | 走走、李永博

校对 | 翟永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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