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尔的下一站的确可能是罗马(斗牛布下的争论：

李思涵

8月18日，西班牙希洪市市长冈萨雷斯宣布斗牛的名称越过了的红线，取消了一年一度贝格尼亚斗牛节的场地使用权，将关于斗牛的长久以来的争论摆上台前。

西班牙是一个有着悠久斗牛传统的国家，，随着支持动物权利的声浪越来越强大，某些地区的斗牛活动也渐渐停止。目前，西班牙唯一以法律形式禁止斗牛的自治区为加那利群岛，其他许多城市宣布加入CAS国际反斗牛联盟，在这些地区，尽管斗牛并未遭到禁止，但已不再举办。

不过另一方面，有些地区采取措施保护斗牛文化。2011年初，穆尔西亚成为第一个宣布斗牛节为非物质文化财产的自治区（目前西班牙斗牛术并未列入联合国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中）。几个月后，马德里跟进了该地区的举措，马德里社区历史遗产委员会一致批准了关于宣布斗牛为文化财产的提案，以支持马德里社区的斗牛节。

现代斗牛源自文化仪式的融合，已有数千年的历史。美索不达米亚的公牛崇拜、罗马角斗士比赛、中世纪西班牙常见的婚前戏弄公牛仪式……在抖动的斗篷之下，生与死、历史与文化杂糅一处。斗牛之中，西班牙似乎也拥有了两张不同的面孔。

现代西班牙式斗牛，一系列仪式的组合

如今观众能观看到的是高度标准化的现代西班牙式斗牛（corrida de toros），由三幕构成。每个斗牛士都有六个助手——两个骑在马背上的短扎枪手、三个“旗手”（banderillero）和一个“剑中青年”（mozo de espada）。他们共同组成了一个斗牛士团队，完成斗牛的六个必要阶段1、以“穆勒塔”木棍展开披风，2、骑着马的短扎枪手刺击牛背，3、大披风华丽而优雅的闪避逗引，4、主斗牛士摘下斗牛帽示意，5、带穆勒塔披风的危险闪避，6、杀死公牛。

当小号手吹响每一幕开启的信号，竞技场一侧的大门拉开，斗牛参与者们就在欢快的斗牛进行曲（paso doble )中进场了。这些音乐通常有着斗牛士的名称，分享名声显赫的斗牛士的光荣。

斗牛士的套装（Torero）受到 17 世纪安达卢西亚服装的影响，是十九世纪改良后的产物，被称作“光芒套装”（traje de luces）。它由一件短夹克、一件背心和及膝的丝绸缎子制成的紧身长裤组成，带有丰富的珠饰和金色、银色或彩色丝绸刺绣。还包括“蒙特拉”（montera）——斗牛士带旋钮的帽子。这套着装根据出场的斗牛士量身定做，制作时间约为一个月，重量在4到5公斤之间。它的成本在3000到4000欧元之间，平均最多只能使用四天。

斗牛士的套装

第一幕是短扎枪手的舞台。他们手持缀满装饰物的短枪，骑着马匹冲进斗牛场中央，用吼叫声和大披风吸引公牛的注意。当勇敢的公牛本能地冲向目标，短扎枪手勒马侧身，朝向周边围栏后退，当公牛意图撞向竞技台栅栏时，由第二个短扎枪手接力，继续抖动斗篷，挥舞引诱着公牛攻击的方向。

此时，主斗牛士正在栅栏后观察公牛这些初始冲锋，计算他对手战斗的特点和气质它是习惯于长而平稳的冲锋，还是在马匹经过的时候危险地向短扎枪手倾斜？它有没有偏爱攻击的惯用角？它的视力如何，能否敏捷地跟随斗篷冲锋？它对周围环境的刺激有什么反应？以及最重要的是公牛的舒适区（querencia）在竞技台的哪部分？

他即将带着彩色的大斗篷登台。第一场的斗篷动作又叫做维罗妮卡（斗牛经典动作）。一系列维罗妮卡，通常表现为斗牛士全力挥动斗篷后迅速中断，迫使公牛迅速转向并使其停止。如果斗牛士想要制造戏剧化的效果，他也可能会做出一个“膝上明灯”（farol de rodillas）的动作在公牛面前飞奔，跪倒在地，趁公牛冲锋时，将斗篷甩到自己上空，缠绕在公牛的头上。

斗牛士在公牛面前飞奔，跪倒在地，趁公牛冲锋时，将斗篷甩到自己上空，缠绕在公牛的头上。

随后，骑着马的长矛手停留在粉笔写在竞技场地板上的外圈之外，他们用长矛刺入牛颈和肩胛骨交界处的位置。长矛手的任务与短扎枪手类似，都是削弱公牛的力量，方便斗牛士杀死公牛。伴随两声号手声响，短扎枪手开始了第二幕，以飞镖的形式削弱公牛的颈部肌肉，直到第三场斗牛士的主秀。

与长矛手和短扎枪手不同的是，斗牛士在任何时候都不被允许用剑触碰公牛，直到的杀戮时刻。在此之前，斗牛士需要完成一系列规定的动作，有时为表现出对场面完全的把握和自信。一些斗牛士在杀死公牛之前，会有装饰性的动作或者背对公牛，自信地跪在公牛面前，或者亲吻公牛的头，甚至在公牛的角上挂一顶帽子……这些戏剧化的表演方式十分危险，被另一些斗牛士视作对其对手尊严的公然冒犯。

在一系列的动作完成后，斗牛士可以选择两种杀死公牛的方法。最为常见的是趁牛停立时施行奔剌，也有人选择双脚不动，迎接公牛的冲锋，这需要极高的精确度和勇气。

勇士面孔死亡斗争

对于斗牛运动的支持者而言，现代斗牛的一系列仪式是高超精确度和力度共同完成的艺术，一场与死亡有关的艺术。

“这是一场文明与野蛮之争。”亚历山大 · 菲斯克-哈里森在他的书《走进竞技场: 西班牙斗牛的世界》（Into The Arena: The World of the Spanish Bullfight）中写道。在竞技场中，象征着文明的斗牛士面对着象征着野蛮的公牛，音乐、服装和高度仪式化的斗牛流程将其转变为一场艺术。

西班牙的历史在仪式化的斗牛中一次次重演。标准斗牛的历史可追溯至阿方索八世国王的加冕典礼，那是第一次“正式斗牛”（corrida de toros）表演的时间；斗牛士精致的“灯光服装”从19世纪风行后沿用至今，着装本身就是仪式的一部分斗牛士更衣通常在比赛前一小时左右，被邀请参加斗牛士的更衣被认为是一种荣幸。

罗马帝国的回忆在短扎枪手马背上的冲锋里徘徊。在那时，斗牛在马背上进行，是一种为西班牙贵族保留的游戏。斗牛的第一场动作根据基督教传说中的圣维罗妮卡命名，在道成肉身的耶稣前往受难地的路上，维罗妮卡曾用面纱擦拭他的额头。这个充满基督教意味的名字也是西班牙身份的重要组成部分。

观众、斗牛士本人参与到了历史的书写中。完成动作、挥舞斗篷的方式有着各自发挥的技巧，这些技巧将以斗牛士的名称命名。

这几乎成为西班牙人身份的象征。当英国记者查理·斯通（Charlie Stone） 坐在马德里西部山上的一家酒吧里，他俯瞰道路两侧的山丘，常看到大型金属制成的公牛标志。人们经常贴在汽车上的西班牙标志是公牛。

危险构成了斗牛艺术性的一部分。海明威在《死于午后》中写道“一个国家要热爱斗牛，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个是那里必须饲养公牛，二是那里的人必须对死感兴趣。”

对于公牛而言，生与死的高潮遥遥相对。酒吧里的西班牙老人向查理•斯通解释西班牙公牛的特别之处它们是全世界最好的牛，绝对受人喜爱——可能比杀死它们的斗牛士更受人喜爱。公牛的遗传谱系可以追溯到罗马角斗士时代。这些不是为了屠宰而饲养的牛，它们像真正的冠军战士一样被饲养、喂养和对待。他们在大庄园里自由地生活漫步，很少遇到人类，直到在六岁左右冲进竞技场。

“当他们最终在所有地方禁止斗牛时，他们会怎么处理这些牛？” 老人说，吸了一口他的香烟（即使那时那里也禁止吸烟，吸烟者和酒吧工作人员似乎都不认为这是个问题）。他指着亮着的电视机屏幕，那里正在播放斗牛赛事，“你想从这些家伙中挑一个作为宠物吗？”

死亡的阴霾不仅笼罩着公牛，也围绕在斗牛士四周。大多数斗牛士都被斗牛刺伤过多次。在西班牙，有一种特殊类型的外科医生来治疗角膜或角状伤口。斗牛场通常有一间带手术室的医务室，专供斗牛士立即治疗。斗牛场也设有教堂，供紧急情况下的临终祷告。

“当斗牛士面对公牛时，即使斗牛到了，风险也总是存在”。《走进竞技场西班牙斗牛的世界》的作者亚历山大·菲斯克-哈里森曾和斗牛士一起旅行，观看他们在西班牙、法国和葡萄牙的斗牛场和牧场工作，他提到自己的朋友卡耶塔诺·里维拉·奥尔多涅斯（Cayetano Rivera Ordóñez）“他必须越过牛角，将短刀刺入合适的位置”，那是最危险的时刻，却也是正常斗牛表演戏剧化的高潮。

亚历山大·菲斯克-哈里森将斗牛视作一场包含祭祀仪式的悲剧，代表着人类与死亡斗争的奇观。他在自己的博客里写道，“这是一场比赛——就像攀岩中人与山的较量……作为一种具有代表性的公共景观，它在这方面独一无二。”

奔牛节的暴力面孔

对另一部分人来说，从公牛背上流下的鲜血和漫长的死亡，却是他们拒绝的身份指向。伴随动物保护组织和人权组织的兴起，斗牛被指控有悖于同理心、尊重和平等的文明要求，伤害动物权益，且助长了有毒的暴力气质。

自19世纪初以来，西班牙98一代的知识分子将斗牛与西班牙其他社会问题联系起来，归咎于西班牙的社会和经济落后的结果。

斗牛中的西班牙历史也使他和西班牙的民族主义倾向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分离主义盛行的加泰罗尼亚地区，拒绝斗牛是禁止与西班牙民族认同密切相关的做法的一部分。

最主要的活动力量来自动物权利活动家。Antitauromaquia 和SOurShame等一些动物权利活动组织在西班牙和其他国家开展了反斗牛行动。他们声称，斗牛是一项残酷或野蛮的血腥运动，其中公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被缓慢折磨直至死亡。

这一反对斗牛的声音尤为集中于对潘普洛纳的圣费尔明节奔牛活动的抗议上。每年7月，潘普洛纳将举办盛大的圣费尔明节日，其中最著名的活动之一就是“奔牛”公牛将被驱赶着穿过849米的城市街道，最终在斗牛场被献祭。

圣费尔明节奔牛活动

动物保护者抗议要求取消这一活动。2018年圣费尔明节前夕，大约100名“酷刑不是文化”协会的成员在潘普洛纳市政厅前示威反对党，全身皮肤涂成红色。他们说斗牛不习惯跑得很快，且经常在街道上滑倒。最终虚弱的动物在斗牛场被屠宰。

另一面，奔牛事故频发。据当地政府称，仅在2017年封城的第一天，就 5名美国游客、3名潘普洛纳游客和2名法国游客受伤。两名受伤的美国游客被刺死。其余的人遭受擦伤和打击，跌倒在人群中间的鹅卵石上。自1911年以来，已有 15人死于禁闭。

潘普洛纳沿街安装的木栅栏保护观众。，任何想要越过栅栏参加斗牛的举动都是被允许的。许多人——尤其是男性——认为这是对勇气的考验。

这种“勇气”有时会倾泻至其他地方。2004年至2017年的13年间，潘普洛纳的性侵犯投诉中有13.41% 是在圣费尔明发生的9天内登记的，尤为引起关注的是2016年的“狼群”案件一位女性在圣费尔明节庆祝活动期间遭遇五名男子的轮奸，这五名男子自称“狼群”，其中包括一名来自塞维利亚的国民警卫队的成员和另一名来自塞维利亚的西班牙军队的成员。

该案件引起了公众的强烈关注，推动了西班牙法律改变对强奸罪的传统判定方法。在罪犯被捕后，检方因无法证明他们使用了暴力来控制受害者，判定这些人有性虐待行为，但并未犯强奸罪。数千人走上潘普洛纳和西班牙的街头，表达他们对判决的不满。2019年 6月21日宣判的判决中，西班牙最高法院推翻了下级法院的判决，确认他们强奸罪的罪名，涉事者被判有15年监禁。

潘普洛纳市议会委托纳瓦拉公立大学进行相关研究，报告声称，性别不平等和“在庆典场景中突出的父权文化”是性侵犯的部分原因。在西班牙本地女性权益团体LilithFeminista上传社交媒体的2017年节日图片中，摊贩们正出售T恤和徽章，上面印有带有厌女色彩的印字，如“闭上嘴吮吸”、“去拿点啤酒，你又变丑了”等。潘普洛纳市负责公共安全的议员向卫报表示，他们已经从街头小贩那里没收了200个这样的徽章，警方正在调查他们的信息是否可以被视为煽动实施仇恨犯罪。

“狼群”案件并点燃了西班牙版的#MeToo运动，西班牙各地的支持者采用“Cuéntalo”作为口号，呼吁女性们“讲述你的故事”。

拉锯战之下消失的观众

2020年，善待动物组织（PETA）仍在争取取消奔牛节活动。组织（PETA） 致函潘普洛纳市长表示，“如果该市同意永久结束残酷的禁闭和随后的斗牛活动，则向该市提供25万欧元”。

善待动物组织创始人英格丽·纽柯克（Ingrid Newkirk）说“随着斗牛业陷入严重的财务困境，反对利用动物进行娱乐的人越来越多，我希望您同意潘普洛纳是时候取消这种残酷而古老的景观了。”

财务困境正在逐渐成为现实。人们为斗牛活动中的西班牙争吵不休的，斗牛的观众群正在流失。据西班牙文化部2014-2015年文化习惯和实践调查中的样本调查数据，西班牙潜在的 38,956,000人口中，只有9.5%参与或观看过斗牛表演，这一数据在2006-2007年是9.8%。

该调查在另一部分收集了西班牙社会对公牛的兴趣程度评估，评分范围从0到10。6.8% 的受访者打出了9-10分；9.8%的受访者评分在7-8之间；13.3%在5-6之间；还有7.9%和62.2%打出了介于3-4 和0-2的分数，研究者最终确定公众对斗牛感兴趣的平均分数是2.5。其中一位负责人解释说，这样的低分是由斗牛的激进反对者引起的，许多受访者用零表达他们对斗牛的拒绝，这在其他文化项目中是没有见到的。

看起来，这场被海明威形容为“美妙的噩梦”的运动，正在苏醒的边缘。

责任编辑徐颖

校对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