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您关注“永大英语”！

英语绘本的利与弊

——包天仁教授访谈录

李永大

李永大（以下简称“李”）：包老师您好！现在的教育界，绘本的发展还是比较成熟的，而且倍受教师的重视。除了趣味性的绘本，还出现了很多更加具有功能性的绘本，比如国学类的绘本，还有原版英文绘本。英语绘本的故事有很多分类，科普类、教育类等等，有人讲，这些绘本都会增加孩子的知识，开阔他们的眼界，还能帮助他建立健全的人格，为一生的幸福打好精神基础。英语绘本主要在小学和初中阶段使用，其实幼儿园的孩子也在使用。阅读的绘本多了，孩子眼中的世界更加丰富。我小时候读的汉语绘本，其实就是“小人书”。今天就绘本的主题，我想请包老师谈一谈英语绘本的利与弊。

包天仁（以下简称“包”）：永大你好！《基础教育外语教学研究》的热点访谈已经十多年的历史。2004年开始，至今没有停过，我们做了大约200个访谈，就中小学的热点问题，和很多中国的专家对话，思想碰撞。被访谈者绝大部分是国内学者，专家，还有一部分是国外知名专家。访谈内容触及当年的外语教学热点问题，主题有重复，但是探讨是越来越深入。中国的外语教学在全世界是最大的体量，涉及到的问题有多方面，比较广泛。新冠病毒疫情期间，面对面的访谈很难进行，但是我们还是坚持下来了。今天我们要谈的话题不是大而广的绘本教学，而是专门谈一谈英语绘本在具体教学中的作用。关于英语绘本，主要针对小学和初中的英语教学，我在以前的访谈提到过这个问题。今天我谈一谈个人观点，希望引起学界更深入的思考和讨论。

李：有一种观点，传统英语教学中，过分强调单词和语法，学生们大多通过对单词和语法的机械记忆来形成灌输式的语言学习，忽视语言的使用场景。并且，传统的英语教材编写者大多考虑学习的词汇、句型、语法和话题，很少从语言的趣味性、幽默感等方面去考虑，而英语绘本刚好弥补了这一缺陷。英语绘本能做到吗？

包：首先我要说，传统的，重视语言形式的英语教学并没有错。在中国英语外语的条件下，英语绘本用处不大，或者说有些多此一举。小学英语三年级正式开课之前，启蒙教学的合理性并不存在，即使个别地方存在，效果也很差。关键期的起始年龄是一个重要因素。中国儿童八、九岁的时候学习外语，主要是学习英语，这个时候是英语作为外语学习的最佳期。英语早学，越早学越好，要“抢跑”的起跑线的说法不成立。现阶段，国家加大力度搞“双减”，制止校外违规培训，我认为首先要制止学龄前的英语启蒙教育。英语学科早早地搞启蒙教育，这是不恰当的。有的家庭，父母都会英语，认为家庭可以创造双语环境，想让孩子早一点学习英语，搞所谓的“双语教育”也没必要。这样的启蒙教育不如放在母语启蒙教育上，效果可能更好。汉语绘本，图文并茂的连环画，就是“小人书”，可以用来进行孩子母语汉语学龄前的启蒙教育，也可以用于学前母语教学或小学低年级课外和校外阅读上。

我国的小学英语大都是从三年级开始，也有些地方从小学一年级就开设英语。一年级到三年级的这个区间，我认为学生适当使用英语绘本，但效果也不理想。

至于你说的，小学英语过分强调单词和语法，忽视学生的兴趣，英语绘本正好来弥补。我认为这个说法根本不成立。我国经历课改几十年，在课改前后从来没有过分强调基础知识这一说法，具体到英语学科，从来没有过分强调语音、词汇和语法。关于所谓灌输式“讲授法”的方法，我们不能全盘否定，也可以是启发式的，教师主导，学生主体，师生互动起来。难道英语绘本就一定有趣味性吗？图文并茂，英语绘本可以形成多种刺激，但这些引进的原版英语绘本，大多不适用于中国小学生。

李：还有人说，阅读英语绘本可以加深单词记忆，家长可以为孩子选择难度适中的绘本。这种记忆不同于一般的死记硬背，这种记忆是使孩子能够在愉悦的阅读过程中理解记忆单词。英语绘本以图画为主，没有多少单词，如何让学生加深记忆词汇？

包：问题是“难度适中”的原版英语绘本难以找到。英语绘本有很多种，大多以图画为主，故事为主线，图文并茂，有的绘本还配有音频，甚至可以组装玩具。我在英国购买过许多英语教材和各种英语绘本。国内一些出版社进口的英语绘本，商家大力宣传，加上一些“专家”推荐，这些动作的主要目的是商业目的。从国外引进的英语绘本往往定价极高，很多都是成本的5至10倍的定价，增加了学生的学习成本和家长的经济负担，而使某些出版社，书商和某些所谓的“专家”挣得盆满钵满。这些绘本原本是给英语为母语的孩子使用的，而英语为外语的孩子使用，教学效果非常差。而国内出版的小学英语教材普遍粗制滥造，知识含量少，弄成英语绘本就更难用了。诚然，课堂教学一定要使用正规的英语教材，整合教材，补充资源，但我不主张使用英语绘本。

至于英语绘本是否能加强学生的单词记忆，我持怀疑态度。因为这些为国外英语绘本编制的时候，往往考虑更多的是故事情节，但没有考虑到哪些是高频词汇，这样拿来使用就加重了学生的学习负担，同时增加了学生的焦虑感。

李：阅读英语绘本是否可以培养英语语感？如果孩子有足够的阅读量，对语感的培养会有很大的帮助吗？

包：这个说法不成立。事实是让学生失去学习的兴趣。英语绘本的词汇和语法结构深一脚，浅一脚，会造成孩子们过早的“两极分化”。另外，外语教学要考虑时间成本，就是多长时间完成什么任务。学生要有足够的阅读量才可能使他们产生语感，而阅读更多地要体现在阅读英语文本方面。英语绘本以图画为主，没有多少文本，这和语感没有多大的关系。

李：有人说，阅读英语绘本可以培养孩子的英语思维，从小摆脱中式英语的束缚。您认为在英语教学中，小学生可以摆脱母语的束缚吗？

包：不仅小学生不能，中国的初中、高中、大学的学生也不能用英语思维。Think in English，这个说法是不成立的。低年级的儿童，还没有多少英语词汇量，怎么能有英语思维？中国孩子们不可能摆脱母语汉语的束缚，也不可能扔掉汉语思维。即使学生用英语进行跨文化交流，那也要有语境，而在中国校内外的英语交流不是真实的英语语境。在中国的外语教学条件下，英语教育要培养学生的交际能力，这是不可能的，培养的只是用英语进行交流的初步能力。

李：阅读英语绘本有助于孩子的文化传承，开阔视野。开卷有益。那么，文化传承如何贯穿于教学之中？

包：说到文化传承，我们还要看英语绘本宣传的是什么文化，或者说有什么思想内容。我们发现，确实有一些引进的英语绘本的思想和政治内容，不符合我国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这方面一定要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

李：有些英语绘本配有录音和视频，小学生通过读英语绘本，可以提高听力水平，孩子读完绘本后可以大声地朗读，再深入一点还可以复述这个故事。要提高小学生的听力水平，主要手段还是通过多听多说吧？

包：英语绘本有文字，有图画，还有声音。小学英语教学可以有限度地使用绘本，但是我不建议用英语绘本代替英语课本，代替英语教材，搞什么英语绘本教学。学生提高听力水平，主要还是通过听来提高。英语教学中，我反对什么都是“多”，什么是多？多多少？因为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教学时间。时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限制因素（constraints），外语教学必须要考虑到时间成本。中国任何英语外语教学阶段中，都要充分考虑到在有限的时间里，利用什么教材，采用什么方法，做到教学最优化。英语课堂要让学生学会这门语言，为将来的使用打下扎实的基础。英语学科不应该挤占别的学科时间。英语绘本的文本内容太少，基本上没有什么可读性。英语阅读技能的培养要和其他技能结合起来，这样效果比较好，提高听力水平也是如此。

李：英语学习更多凭的是语感，想要培养语感阅读量就一定要过关。而英语绘本的表述形式会印在学生的大脑当中，渐渐就会形成语感。这里谈的表述形式指基本句型，那么，语感是读出来的吗？

包：一个人的语感需要经过很长的时间才能养成，是在语音、词汇、语法等语言知识的基础上，通过适当的读、听、写、说、译的训练培养出来的，是循序渐进的产物。语感很重要，既是有意识的，也是无意识的。形成语感之后，学生可以感觉到一句话说得对不对，句子的书面表达通不通顺。但是我认为，学生通过英语绘本来培养语感，这个说法是想象出来的。因为大部分的英语绘本在词汇和语法方面都是按照上下文要求，在选择上有很大的难度，很高的梯度。

李：原版英文绘本是由外国专家按照他们的原始思维而编写的，通过阅读原版的英文绘本，学生会逐渐建立英语思维结构。这样就会使孩子摆脱中式英语的束缚，培养孩子的英语能力。请问，英语思维是怎样建立起来的？

包：如果说，英语绘本是外国专家编写的，那么只能说，里面的文本比较规范，极少有语言错误。当然，就思想性和文化性来说，我不敢说英语绘本都符合我国的“三观”，应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你说的英语绘本联系上思维，这有点牵强附会。有人说，英语绘本可以作为教材的补充，但是我没有看出来这里面的必要性，使用绘本反而增加了学生的负担。很多公开课和观摩课上，教师把英语绘本当作教材，这是弊大于利的。

李：英语绘本有很多的类别，科普类、教育类、生活类等等，是不是这些内容的学习都会增加孩子的知识，开阔他们的眼界？换句话说，学生可否通过英语绘本来掌握各类知识？

包：我们在谈的是英语教学而非通识知识教学。首先要弄清楚什么是知识。现在有的所谓专家就是想方设法地淡化知识，不教不学知识。任何学习材料，对学生来说开卷有益。学生掌握多种知识，但是在语言课堂上，学生主要是掌握语言基础知识，使用这些知识并进行各种语言技能的训练。语言教学就是教授语言。事实上，不用英语绘本的情况下，学生也能学会很多的语言知识。

李：因为英文绘本会穿插很多的小图画，所以比较能够吸引孩子来阅读，小学生通过阅读英语绘本能够使他们爱上英语，爱上阅读。英语绘本是提高学生学习兴趣的有效途径吧？

包：不一定。这种说法可能针对或适用的是学龄前的儿童。小学英语学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教学不是靠小图画，而是侧重文本，靠文本内容。小学英语教学也要进行文本或语篇方面的语言分析。通过文本解读，学生学到语言的形式和意义，并掌握语言用法。我读到很多文章，探讨英语绘本，目的都是讲如何提高学生的兴趣，几乎没有谈论文本的内容，结果怎么样，英语教学变得浅层化、幼稚化了。依我说，小图画可能起到一定的副作用，使小学生幼稚化，即让学生对文本不感兴趣了。

李：据说，幼童与成人学外语的方法不同。孩子属于探索性的整体学习，例如孩子学一个单词时，会以语音、语形和语意为一体；而成人更偏向于零碎性的记忆学习，他们很多时候记得了语形，却记错了语意；想起了语音，却忘记了语形……正因为这种学习的特征差异，小学生学外语的效率比成年人更高效。而英语绘本，正好符合孩子的这种整体学习特征，是这样吗？

包：不一定。小学英语教学确有其特殊性和方法。小学生模仿力强，但记得快忘得也快，而成年人理解力强，目的明确，记忆慢，也就是记得慢，忘得快。学外语最好的年龄是初中阶段，在记忆上是记得快，忘得慢。我国的小学英语起始阶段大都是三年级。小学生刚开始学英语的时候，年龄有八、九岁了。英语绘本都是给三岁以前的孩子看的。我的意见是，小学生也不适合使用英语绘本。小学生不见得就比成年人更高效，英语学习越早越好这个说法不成立。我国小学全面开设外语有20年历史了。小学英语开设的时候，我就一直赞同，开设阶段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既然开设小学英语，那么相应的师资、教材、教法和测评都要同步跟进。现阶段，社会各阶层人士对小学英语的质疑不断，主要是因为小学英语的配套工作没有搞好，导致教学质量下降。小学英语的问题很多，开设效果欠佳。英语绘本只是其中的一个问题。这个时候引进英语绘本，只能是再一次误导小学英语。这对小学英语来说是雪上加霜。

李：有一种观点认为，中国的学生缺少学习英语的语言环境。英语教材在内容上不如英语绘本故事有连贯性，绘本故事情节跌宕起伏，一环扣一环。因此，很多人认为，英语绘本可以创设真实的语言环境，那么教学内容和语境是密切联系的吧？

包：这个问题我们前面也谈到过。说起语言环境，我国学生绝大部分时间是在汉语的语言环境中，这是不争的事实。即使在课堂上，师生创设的语言环境也不是真实的语言环境。不仅是英语文本，其他教材的文本都有故事情节。我们很难说清楚英语绘本中的教学内容和真实语境有什么密切联系。

李：据说，让孩子沉浸在大量的英语绘本中，这有利于孩子更容易地学习英语，让英语像汉语母语一样学得又快又好。这种自然习得英语的方式被国际阅读协会所承认，对英语学习有很强的启蒙作用，也一定程度上影响着孩子对英语的学习。一些人认为，自然习得会省时省力，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观点？

包：首先，我要说，“大量地”“浸入式”英语教学是二语习得理念，在中国讲自然习得，这根本行不通。因为中国的社会语言环境下，搞沉浸式教学，这是教育空想。另外，我们要查证这个国际阅读协会是个什么机构，该机构说的是母语阅读、二语阅读还是外语阅读。

李：是的，阅读有多种方式和场景。据我查证，国际阅读协会是为提高学校阅读教学质量、促进人们终身学习而设立的国际组织，成立于1956年，会址在美国特拉华州纽沃克。这个协会的会员主要是对阅读有兴趣的教师、阅读专家、顾问、行政人员、视导员、研究人员、心理学家、图书馆员和家长，其宗旨是改进各级学校的阅读教学质量，促进人们形成终身阅读习惯和对阅读影响的认识，鼓励阅读者达到最佳阅读水平。

包：所以，这个组织是美国母语阅读机构，和我们中国的英语外语教学中的问题风马牛不相及，我们不能拿它来说事。我们首先要注意，英语教学上来就讲习得，这本身就是一个问题。外语教学应该是学得，即使母语教学也要学得。母语教学有习得的条件，外语教学就不成立，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李：当孩子都不能听懂时，教师强调英语阅读是拔苗助长的行为，就像刚出生的婴儿学认字，效果不理想是在所难免的。所以，英语绘本的主要功能是帮孩子建立初步的听英语能力，千万不要用来学认单词，因为一旦学认单词，听力的进步速度就会明显地减缓，而且孩子的学习体验也会变得差很多。所以，有人认为，英语绘本符合小学生的认知规律，您同意这样的观点吗？

包：这些说法是站不住脚的。无论什么学派，大家对认知规律都有了基本的共识。小学英语任重道远。小学生在学校学习，经历着一段知识积累的过程。他们有了语言的基础知识，下一步才能利用知识，进而使用知识。我们要探讨怎样打好“双基”，循序渐进地培养学生的可持续发展能力。而这种能力是要经过语言知识、语言技能、语言能力，最后走向语言素养这样一个路径。大家注意，我这里讲的是“语言素养”而非“核心素养”。英语绘本没有遵循基本的认知规律，所以在中国，英语教学大量采用英语绘本，在课时极其有限的情况下，这是弊大于利的。使用英语绘本的课堂，表面上热热闹闹，学生却没有学到什么，容易造成学生走向“两极分化”。我不反对使用英语绘本，但要有选择，要有取舍。英语绘本可以当作教材的补充材料，或者作为课外阅读材料来使用，在老师的指导下使用，但总量要限制。

关于英语绘本使用的利与弊，我们的讨论可以算作抛砖引玉，希望能引起外语界同仁的思考和评论。

（本文首次发表在《基础教育外语教学研究》2022年第1-2期，李永大根据录音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