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米 星空(《星空》遇到困难，是瓶颈，也是挑战

《星空》创作历程是第一年出现十张图，第二年又出现十张图，之后困难度便逐渐增高，想来想去想不到办法把这二十张图编织成稳固的故事脉络继续下去，只好停下来观望，转移注意去做别本书，把遇到困难的这本给停下来。我有不少这样做了一部分就无以为继而搁下来的计划。

任何创作一定会遇到困难，是瓶颈，也是挑战。

既然创作是自己给自己的挑战，一定都是挑困难的来做，因此瓶颈随时都有。看着许多做了不到一半就停下来的作品，我都希望可以再给我机会，我要挑战将它们完成。但遇到困难也只能停下来，若执着于被困住的案子，再怎么努力画再多的图都没办法解决瓶颈。这时只能先去做别的计划，过一些时间等心境不同或眼光不同时再回来重看，很可能就会因为做了别本书、累积新的经验，或跳开僵局来思考，而有不同的视野，很可能就有机会想到解决方法。

《星空》差不多画到了第三年，梵高的概念被引进来，然后玛格丽特的作品也出现了，第四年时出现“星空”的概念，同时又再去做了很多其他的书。总是要觉得快要做不下去时，忽然间水到渠成，爷爷的角色出来了，转学生的角色设定也出现，各种元素、设定、故事情节一一串连起来。

等书完成后来看，这是个通俗流畅的故事，但画面与故事的创造过程是不断难产的，很难去解释这看似简单的故事为什么卡这么久。事后看来这故事如此顺理成章，感觉好像本来就该这样，毕竟里面也没有什么出乎意料的转折，或是悬疑跌宕的阴谋，照理说没有什么崎岖艰难，但只有夹在其中创作的人，才能体会那种被整得死去活来的感觉。

创作成人绘本一路走来有点孤单，没有创作同类型的前辈可以咨询，不知道这样做那样做是不是都往正确的道路走去。无法印证，也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都如此创作，只能以自己摸索出来的方式前进。

早年我的同业太少，找不到人可以讨论；现在则是和同行朋友的创作方向有差异，也没办法贴近切磋。

创作时，我大都没有定案的脚本，有时候会有简要的大纲，但不是确定的内文。大致上来讲我是先画画，有了图像之后再去写文字，但我心中并不十分确定这种创作步骤，不知道它是不是正确的，可是我没其他办法，只知道这样做。画图的时候我大抵会在图像上呈现各种细节与线索，透过图像来累积人物和故事的厚度，但文字不能重复图像已经表达的，又不能全然相异，有时候为了那一两句文字，改过了却又一直在想，念出来顺一顺又再改。

我写的文字尽量浅白，虽然许多人跟我表示过很喜欢我所写的文句，但我总觉得那是因为文字搭配了图像的关系。配了图之后的文字便有了意象空间，简单的文句都显得幽邈起来，是图引发了阅读者对文字的想象。这是绘本的特色，若单独看文字，我是很不安的。绘本里的文字应该是要帮忙铺陈画面难以表达的线索，以推动情节进行。比如爷爷过世后的画面，在原先版本中我写了女孩说，等她长大后要带爷爷去看梵高的《星空》原画。后来这段文字拿掉了，只留下“用自己的方式跟爷爷说再见”，没有清楚说明是何种方式，留了一点悬念。女孩心里面的想法，在这里不像前面她跟妈妈的关系，可用画面来暗示，只能以文字描述，带出之后她行为的动机。但女孩心里面所暗想的，也可能只是个借口，好让女孩有理由不去参加爷爷的葬礼。因为眼看爸爸妈妈的关系已经那么不好了，跟爷爷的相处也有问题（可由爷爷独居在山上推测他们之间的问题），参加葬礼就又得看到大人们假装来假装去的虚伪，所以她不想要去。她跟爷爷的告别不要是在这种虚伪的场合，不是那种表面的形式，她想要在真诚而实际的场合。

我觉得青少年都很讨厌这种表面上的形式，虽然要她去做她还是会去，但心里面一定觉得虚伪。这是我观察到的青少年特性，有着对照于社会化世故的真诚。大人们通常已经非常社会化，学会用不诚实的方式保护自己，排除掉很多应该热诚关心的事，而只做表面工夫应付了事，所以大人常常不了解青少年，我想这也是原因之一。

当然图与文互相补足、互相指涉之外，也要为之后的情节设下线索、埋下伏笔，最好同时还能有衬托情感的作用。

比如女孩看邻居老太太的画面。女孩偷看别人的生活，让读者反过来设想，为什么女孩要去看别人的生活？她的原因是什么？她当时的情感是什么？多去考虑这张图所呈现的，就有很多值得玩味的线索。表面上是要带出男孩出场的前奏，但同时也暗示女孩的个性或是心情。

一幅画里面会有很多细节，写文字难就难在如何把这些细节合理化，把前一幅后一幅串接起来。可能分别看起来画面各自独立，但要想办法让人觉得在逻辑上是前后相连贯的。这画面里的树，红色的窗棂，女孩映在玻璃上的倒影，在创作的时候都是考虑进去的，想办法把画面里的细节拼凑成可被合理相信的讯息。

“我常常偷看别人的家，看看别人都在做些什么？”看似重复描述了女孩的举动，但文字在这里的功用，是诠释女孩的心情，也把这幅画出现的合理性表现出来，暗示读者可以合理思考，为什么她会看别人家的生活，猜想别人的状况。除了好奇心之外，是不是也隐隐暗示女孩对自己家里感到不耐，想要知道他人的生活，知道是不是有不一样人生的可能。

“他的窗整夜亮着光，有时像是暗夜里海上的灯塔，有时像是掉落人间的星星。”

女孩看见男孩的窗，每夜发出温暖的光，是她在灰蒙蒙的青春成长时期，唯一可以找到的期待和安稳的力量。虽然后来男孩离开，但她心中已经稳稳地储存了这样美丽而坚定的画面，为她带来面对未来现实生活的力量。庭院里枯寂多年的老树，突然繁花盛开，黯淡忧伤的苦日子，慢慢看见了希望，微风轻轻地吹来……